寒门国舅 - 第721章 攻击点
第721章 攻击点
城南某处茶寮。
这里一早就被庞顷包场,等了许久,才见到张延龄姗姗来迟。
庞顷收起轻慢之心,亲自出来迎接,迎客到了茶寮内僻静之处,赶紧把自己这一天来调查到的情况,如实跟张延龄说明。
“……不但万和寺,城中不少寺庙和道观,填埋的石函都被人打开过,里面装着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,想来是被都察院的人给起走了。”
庞顷显得很担心,“要是他们真以万和寺重修之事来大做文章,定会影响到令尊的声名。”
张延龄道:“庞先生此时不应该更担心李尚书吗?”
庞顷无奈道:“我家道爷被人诟病的地方实在太多了,也不怕多这一桩。只有张国丈的声名无损,才能保住我家道爷的前程。
“二公子,眼下有何办法,能找补回来呢?”
张延龄笑道:“庞先生,你说马文升要以这些所谓的镇魇之物来大做文章,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,应该不会对外公开……你去拜会的那些官员,照理不会提前收到风声吧?”
“这……”
庞顷仔细想了想,点头道,“此事甚为机密,确实是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来。”
张延龄道:“那为何在李尚书有了军功,且还掌握其中许多人把柄,或者说还有一定交情的情况下,所有人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呢?”
庞顷一时间也没想明白,不由陷入沉思。
“莫不是所有人都在观望?”
张延龄试探地说出自己的观点。
庞顷道:“观望?倒是有此可能。但……朝堂上这帮官员,不约而同对我家道爷展开排挤,甚至不惜交恶……的确有些说不过去。但至今为止,并未听闻有什么针对我家道爷的事情出现……
“莫非是有些人觉得,我家道爷将来不可能再于朝中立足?”
张延龄笑着问道:“他们为什么会持有如此想法?就连有家父在背后鼎力相助,李尚书也不能做到幸免于难?”
庞顷瞬间明白过来,大彻大悟:“其实根源在吏部尚书王恕身上?只有吏部的主事人,才有资格决定这种大事,才能让一群人不约而同站位……问题是王恕最近可一直都没什么动作啊!”
张延龄感慨道:“说到底,这次是朝中所有人联合起来针对家父,针对李尚书。也是趁着家父染病,李尚书人在西北,朝中无人理事的情况下,想借此良机,让他们彻底不能再参与到大明朝堂事务的决策中去。”
庞顷道:“马文升搞的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事,但要真是王恕从中作梗,那要面对的麻烦只会更大。”
“那庞先生认为,如果有人要展开对家父的攻讦,应该从哪方面入手呢?”张延龄请教道,“究竟是万和寺石函里的镇魇之物,还是过往家父犯下的错误,再或是……”
“破绽一定出现在先皇身上!”
庞顷略一思索便笃定地道,“令尊给先皇治病,本身就是绕过太医院的僭越之举,以此作为攻讦的理由,可能是撼动令尊朝中地位最有效的手段。”
“有道理。”
张延龄点头道,“但如果要以先皇的事为切入点,就必须有人对陛下施压,此人必须是能让陛下为之屈从,不得不如此做之人……”
“太皇太后?……她会这么做吗?我怎么不觉得呢?”
庞顷作为李孜省的幕宾,熟稔朝事,总是能顺着张延龄的话,找出问题的关键点。
想要让朱祐樘以成化帝临终治病之事来找张峦这个国丈的麻烦,就必须得有人施压,否则朱祐樘根本就懒得理会。
如果是周太后主动提出此事,皇帝将不得不重新审视。
毕竟皇帝需要确保皇位传承的正统性,而眼下能决定这一切的,显然不是那个深居后宫什么事都不管的王太后,一定是朱祐樘那长居清宁宫的皇祖母。
但周太后跟张峦的关系非常好……如此一来,朝中大臣要以成化帝治病有误为由,找张峦的麻烦,此路很难行得通。
庞顷随即又道:“会不会从太医院留存的医案来做文章呢?令尊当初执掌太医院,把太医院中不少人都给比了下去,当时我家道爷在背后也出了不少力气,让很多人失去先皇信任,如果太医院的人都站在一道攻讦的话……”
要是从上而下施压这条路行不通,就得找“专业人士”来论证张峦只是个神棍,本身并不具备治病救人的能力,却非要给成化帝治病,最终导致成化帝不治身亡。
这点其实很好证明,因为张峦真就是个神棍,如果需要他在人前证明一下自己……那基本上就当场就会露馅。可问题在于,以张峦目前的身份和地位,想让其自爆其短,也是挺难的事情。
张峦一个不配合,别人就很难向他下手。
所以说,还得是周太后出手,才最为有效。
逼着你张峦证明自己!
但先皇已死,你拿什么来证明?
再找个病患回来治一下?
怎么证明这两个病患之间的病情有共通性?
一旦陷入到自证环节,其实就等于是张峦输了。
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能开启自证环节,或者说……根本就无须自证!
事已至此,你们爱信不信。
反正有皇帝给我撑腰,我完全可以不配合,不理会你们对我的攻击……我张某人并不是一个喜欢面子的人,非得跟你们较真儿去自证……因为我本来就是滥竽充数的,可不会挖坑让自己往里面跳。
在这点上,张峦心态非常好。
张延龄道:“想要让世人觉得乃家父治病无方,方才导致先皇宾天,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。因为治病救人……不能事后推演得失。不过……如果有人拿自身作为证明,家父的确无治病能力的话……”
庞顷听到这里,几乎是从桌前一蹦而起,失声问道:“怀恩……?”
张峦给人治病不多,或者说他是那种轻易不肯出手的人。
所以想证明张峦是个神棍,极为困难。
你不给人治病,又因为是国丈,没办法逼他出手,该怎么证明呢?
而在成化帝过世后,张峦唯一出手诊疗之人就是怀恩。
因为怀恩重病在身,由覃昌从中引介,请了张峦出手治病……
如果通过怀恩的病,能证明系张峦“误诊”,或是因为张峦出手,导致怀恩病情迅速恶化,甚至因此而过世的话……
那就可以反推,张峦在治病方面的确没啥本事,甚至可以推动当今天子,重新调查张峦给成化帝治病是否合理,是否导致成化帝因此而早早便病殁。
庞顷紧张地道:“二公子,您提醒的是。如果真走到这一步,怀公公非要拿自己没剩下几天命好活为借口,攻讦令尊的话,事情的确不太好办。
“或许陛下不会放在心里,可一旦怀公公殒命,世人对令尊的非议会非常多,且因为令尊给先皇治过病,间接帮到了时为太子的陛下,到时陛下为了平息舆论,只能是……”
张延龄道:“家父虽然给怀公公治过病,但因他自身也染病,基本是我出的面。且怀公公的病,本就已病入膏肓,这件事朝堂上下,几乎是人尽皆知。从情理上来说,他想以此来讹诈家父……不太容易。”
庞顷惊讶地道:“难道他是想以自身……哎呀,二公子,这可如何是好?他如今还用着令尊给的药吧?如果他有意加害的话,那……还是很难办的。”
因为怀恩本就是得了不治之症才找到张峦治病,所以表面上看起来,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病治不好,而去找大夫的麻烦。
这个时代的人也是讲道理的,一般情况下,绝对不会认为张峦害死了怀恩。
但这并不代表怀恩没办法。
最为重要的一点是,怀恩现在的情况,其实跟成化帝晚期时很相似。
同样都是不治之症,同样都是别的大夫束手无策,也同样是在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,找到了张峦。
如此一来,背景就极为相似了。
怀恩若突然暴毙,甚至比别的大夫认为的生存期还要短,且死的时候显得很痛苦,甚至有可能是“中毒”而亡,方子中用了一些张峦这边特有而他人没有的药……
这就难免会让人产生联想,怀恩之死,跟张峦脱不了关系。
张峦为了让怀恩早点儿完蛋,免得干扰他晋升高位,所以就借助治病之契机,把怀恩给“做掉”了。
以此可以推测,到时某些相冲相克的药材可能会出现在张峦所开具的药中,回头被人拿去检查,或者找猫猫狗狗甚至是人去做试验,只要服下药的动物或者人同样中毒……到时很多事就解释不清楚了。
别人就会说,难道人家怀恩会为了故意陷害张峦,给自己下毒,把自己给整死?
可能吗?
而你张峦跟怀恩因为政见上的不同,故意加害,把怀恩给弄死,这才是情理中事……
如此一来,好像本来已无任何胜算的怀恩,突然就借助自己的病,找到了绝地翻盘的机会。
但他要付出的乃是他自己的生命。
光整出个将死不死的状况,效果没那么好,不会让朝臣逼着皇帝去展开调查,只有怀恩牺牲自己,靠他的陨落影响才会大,让朝中人借此来重启对先皇死因的调查。
庞顷想到这里,整个人都慌了神,战战兢兢地道:“怀公公可非一般人,如今他已屡次暗中设计陷害,让令尊和我家道爷下台,如今又到了他即将离朝的关键时候,如果他为了表现自己对大明的忠心而走绝路,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……”
张延龄点头道:“是啊,在他看来,他的一条命算得了什么?促成大明朝政回归正途,那才是正义之举,是他为大明留下的贡献。同时他会认为,以加害作为手段,是为了完成他匡扶大计的必要条件,并不会觉得自己下作。”
庞顷道:“二公子,就说当初不该随便接下给怀公公治病的差事,这不麻烦就来了?您得赶紧想个对策!
“要不然……赶紧断了那边的药,别再提供了。”
张延龄笑道:“清者自清,如果这会儿突然断药,别人会怎么想?怀恩在朝为司礼监中官时,家父给他提供药物治病,等他卸任后就不给了?再或是换一般的药方药材,让怀恩的家人自己去抓药,世人也会认为家父见死不救。”
庞顷道:“哪里还能在意那些?被人冤枉见死不救,总比遭人陷害强吧?”
“话虽如此。”
张延龄点头道,“但任何改变,都可能导致对手提高警惕,最好的应对办法,就是按部就班,私下里做好紧急预案,这比什么都重要。
“且对手所能动用的手段很多,新皇和一位不怎么得志的外戚,在朝中那些深谋远虑的老臣看来,不显得稚嫩吗?”
“啊?”
庞顷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郎,胸有丘壑,腹有乾坤,非常人也。
以怀恩为首,朝中一帮老臣,有王恕、马文升,还有徐溥、刘健等翰林官,虽然不是靠耍阴谋诡诈的手段上位,但以他们的资历和能力,都足以碾压新皇和张峦。
在这种情况下,他们真就只会动用陷害诬陷的卑劣手段?
或者是拿什么邪祟镇魇之类的事情去大做文章?
肯定有各种手段,让皇帝认为,不能偏听偏信张峦的话,给张峦制造各种麻烦,让他无法在朝中立足!
庞顷道:“难怪令尊从一入朝开始,就如此避讳,需要不断找借口来躲避上朝和去衙门办差,原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,这是做好了一切应对措施啊。
“难怪道爷那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,在提到令尊时,都会由衷地佩服。那真不在能力上,而在通盘的考虑上,真乃世外高人。”
“……”
张延龄听完不由觉得无语。
咋的。
我在这里跟你分析局势,你莫名其妙非得去称赞一下我家里那个正在躲清闲的老小子?还觉得他是世外高人?
能把真熊说成是装熊,把那老小子过渡理解,把无能躲避说成是大隐隐于朝……你和你家道爷也是没见过真正的熊包长啥样!
“是啊,家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处境,所以他尽可能避免自己过早成为朝中众矢之的。”我这个做儿子的,还能说什么呢?既然你们如此理解,那就继续吹牛逼吧!
庞顷道:“二公子,您可得赶紧回去跟令尊商议,把对策想好。如今我家道爷已从山西巡抚任上卸任,正赶往内三关,无法回朝来与你们父子二位商议对策,可说是危机重重,而令尊又……”
张延龄点头道:“如今这局势,自然是要有些紧迫感的。家父也在考虑,衡量得失,所以可能还得劳烦庞先生从中斡旋。”
“您只管说,要去跟谁接洽,无论多少银子,或是付出怎样的代价,就是您一句话的事。”
庞顷现在也整明白了。
眼见李孜省指望不上,张峦也别想了,只有眼前这睿智的小子,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……而他这个“最强幕宾”,眼下也只能见风使舵,调转船头,跟着眼前的小子混了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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