朕这一生,如履薄冰 - 第506章 屁股决定脑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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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506章 屁股决定脑袋
    当类似这样的想法,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头人脑海之中时,篝火晚宴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,也莫名压抑了下来。
    各部头人面上笑意尽去,面面相觑间,无不是满带着迟疑的看向左右。
    在长安做侯爷,和在河套做头人,怎么选?
    对于如今的河套各部头人而言,自然是毫不迟疑的选择前者。
    但凡犹豫一秒,就是对汉家的侯爵之位、对长安城的繁华程度的不尊重。
    但说到底,能成为彻侯、关内侯,到长安去纵向荣华富贵的人,终究只是少数。
    对于在场众人而言,绝大多数人的未来,还是在河套。
    绝大多数人的未来,都是在‘汉人的走狗’和‘部族的头人’这两个身份之间找平衡,为部族谋生存。
    如果大家有一个算一个,都能被接去长安享福,那没说的——绝对没人会关心什么新制度不新制度。
    但能去长安的人是少数,大家就难免要从‘河套未来主人翁’的视角,来看到这一以约法三章,来作为开端的新制度。
    杀人者死,伤人及盗抵罪。
    只看最重要的第一条:杀人者死。
    按照程不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,这条法令下,牧民杀牧民得偿命,牧民杀贵族得偿命,贵族杀牧民,也同样需要偿命。
    这还只是游牧之民内部。
    再拓展到游牧之民,和汉军将士之间,则又多了两条:牧民杀汉军,得偿命;汉军杀牧民,得偿命。
    当然,前提是被杀者仍是牧民,而非叛贼。
    这样一条法律条令,真正保护的,其实是河套地区的弱者。
    也就是即得罪不起部族头人、贵族,也得罪不起汉军,乃至汉民的底层牧民。
    而对于各部头人而言,即便不考虑‘约法三章’这四个字的政治含义,以及过往的含金量,单就是这条法令保护弱者本身,也足以让这些个贵族老爷们感到不愉快。
    因为在场众人,都是各自部族的头人,至少也是头人、贵族之一。
    无论是在部族内部,还是在与其他部族进行交流时,在场众人都是毋庸置疑的强者,上位者。
    用不太恰当的词来形容:此刻,聚集在博望城外,参加这场有博望侯程不识召集的篝火晚宴的每一个人,都可以算是河套地区的统治阶级一份子。
    作为统治阶级,尤其还是落后游牧文明背景下的特权阶级,显然不可能希望法令保护弱者,而不是帮助自己压迫弱者。
    至于你说,这些个部族头人,也在某些场景下会成为弱者、能得到这些法令的庇护?
    不好意思,还真不能。
    如今的河套,能让在场这些人成为‘弱者’的,除了汉室朝堂中央,便是程不识在内的寥寥数人。
    往好听了说,就算没有法令限制,程不识在内的几位‘强者’,也不会对各部头人肆无忌惮的下手。
    但往难听了说,是即便有法令保护,汉家要动河套各部头人,也照样能拿出一箩筐的理由。
    不用旁的——不服王化四个大字,就足以把每一个外族的棺材板钉死,却根本不会引起任何舆论。
    从这个角度上来,各部头人对这新制度的感官,也就是可想而知得了。
    我贵族做得好好的,对部众予取予求,手握生杀大权。
    你们汉人一句约法三章,搞得我以后连人都杀不了——甚至伤不了了不说,还不许动私刑、不许部族内部处理‘违法者’?
    那我还算个哪门子的贵族、哪门子的头人了?
    连对部众的处置权都没有,那作为部族头人,又如何掌控自己的部族、如何让部众对自己怀有敬畏?
    于是,情况就成了一根筋变两头堵。
    这新制度,各部头人若是好好推行,有小概率能‘鸡犬升天’,封侯去长安享福,但百分百会让部族脱离自己的掌控。
    等于说是那自己对部族的掌控权,去赌一个小概率事件。
    一旦赌输了,封侯没封上,长安没去成,就要留在河套成为吉祥物性质的部族头人。
    可若是阳奉阴违,不好好推行,汉人这边又交代不过去。
    尤其这新制度,是汉人为河套诸部准备的,先在河套试行,等完善了才会用到河套。
    在那之前,汉人在河套地区,必然是着重推动这新制。
    顺从不行,阳奉阴违不行,强力反对,又没有支撑大家反对、反抗的客观条件。
    一时间,各部头人面上均各带上了不安。
    ——去长安当然好。
    实在去不了长安,那留在河套继续做部族头人,其实也还行。
    虽然要给汉人做狗,却也依旧是部族的天,属于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——或者说是汉人之下,部众之上。
    可一旦这个新制度在河套推行,那在场的百十来号人,除了三五个去长安相互的彻侯,便都要成为失去部族掌控权,甚至都未必能继续得到部族供养的所谓‘头人’。
    这……
    “还请博望侯,示下。”
    漫长的沉默之中,终还是有一名看似老迈,实则才刚三十出头的部族头人,从座位上站起了身。
    面上挂着强挤出的谄媚笑容,手中端着酒碗,对程不识遥一相邀。
    “这新制之下,我等部族头人,该当何以自处?”
    “往后,我等不得惩处部众,那在部族内,必然是不再具备威望。”
    “那若是有指令,如作战之类,需要我们这些头人,协调各自的部众时,我等头人不再具备威望、不再对部众有掌控,又该如何是好?”
    话说的委婉,言外之意却也算得上是单刀直入。
    ——这新制度,分明是在剥夺各部头人,对各自部族的掌控权!
    那失去部族掌控权后,各部头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?
    还是说,汉家对河套的未来规划中,就没有部族头人这一层级?
    汉家不再需要部族头人,作为汉家掌控河套的中间人,难道是要直接掌控河套底层的民众?
    如何掌控?
    在河套封王?
    还是行郡县?
    好吧,河套地区已经行了郡县——至少已经设了朔方、五原二郡。
    那各部头人呢?
    难道,就这么被汉家抛弃了?
    当初率部归降,帮助汉家不费吹灰之力,就得以掌控河套的功绩,难道就如风飘散了?
    往后的部族头人,难道要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,被驱逐出部族自生自灭?
    对于各部头人心中的疑虑,程不识显然是了然于胸。
    甚至早有腹稿。
    但在看到宴场周围,各部头人各异的面色、神容,程不识心中,却莫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。
    “陛下,是如何将这些蛮夷的想法,洞察的如此透彻的呢?”
    “就连他们的反应,都被陛下毫无偏差的猜到了……”
    如是想着,程不识下意识抬起手,在胸前,那张藏在怀里的白纸之上摸了摸。
    许久,方冷不丁咧嘴一笑,望向开口发问的那名头人。
    嘴上,却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,而是按照刘恭的书信授意,为在场的各部头人,指明了未来的方向。
    “陛下慧眼如炬,明见万里,早已将各位头人的疑虑、担忧,洞察了然于千里之外。”
    “对于各位的疑虑、担忧,某也得到了陛下授意,向各位稍作答疑、解惑。”
    如是一语,将众人的目光进一步吸引在自己身上,便见程不识深吸一口气。
    又暗下措辞片刻,方悠悠开口道:“过去这一年,各位对我汉家,也都有了许多了解。”
    “当知:我汉家祖制,非刘氏,不得王;非有功,不得侯。”
    “就像是在草原,非挛鞮氏王族不能为左、右贤王,左、右谷蠡王;非四大氏族不能为左、右大将、左、右大当户。”
    “我汉家,是不会封异姓王的。”
    “对于外臣,我汉家最高规格的封赏,便是彻侯之爵。”
    听闻程不识此言,在场众人各自点下头,无疑是对太祖高皇帝白马誓盟有所知解。
    故而,众人也成为幻想过自己,能成为汉家的某某王,而只奢求过自己,能成为汉家的彻侯,亦或只是关内侯。
    便见程不识话头稍一顿,继而道:“王爵,非刘氏皇族不与。”
    “而侯爵,也并非只要是外臣,便都可以给。”
    “——非有功,不得侯。”
    “只有对我汉家有功劳、有贡献的外臣,才能得到彻侯之爵为封赏。”
    “比如当年,弓高侯韩颓当自草原归义,于我汉家有功,便得封:弓高侯。”
    “这,便是各位耳熟能详,最为了解的归义侯。”
    “在比如某——率领军队征战四方,斩获颇丰、武勋颇著,方得封:博望侯。”
    “这,是军中将士所能争取的军功侯。”
    “当然,还有外戚恩封侯,如魏其侯窦婴等……”
    …
    “而以上种种,无论是归义侯、军功侯,还是外戚恩封侯,无一例外,都需要对我汉家有功。”
    “好比早先,陛下在河套各部头人之见,所敕封的几位归义侯,便是率部先降我汉家有功,因功而封归义侯。”
    “此番,我汉家即将在河套行新制,各位若是推动新制得立,便也是有功,也同样能封侯。”
    “往后,也都是同样的道理——只要有功,无论何人,都能封侯。”
    “至于这功劳从何而来~”
    说到最后,程不识耐人寻味的摇头一笑。
    昂首望向开口发问那人,半带说笑,半带认真道:“先前,各位不了解我汉家,陛下担心各位看不透,才对各位有所指引。”
    “但往后,我汉家也不可能世世代代,都手把手给各位,指明立功封侯的道路。”
    “这立功的路,需各位自己去找。”
    “只要找得到、立的下功,彻侯之爵,我汉家便从不吝啬与功臣。”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程不识便低下头,自顾自端起酒碗,皱眉微抿下一口。
    而后,又好似是实在不忍心般,斟酌着开口道:“早先,我汉家于河套设朔方、五原二郡,郡太守府下,却仍是各位头人统御部众。”
    “但往后,河套各部,都是要化为:县的。”
    “郡县郡县,有郡有县,才能算作是郡县。”
    “如今的河套,与其说行的是郡县,还不如说,是‘郡部’制。”
    “这怪相必不能,也不会长久。”
    …
    “至于各位的未来——在河套各部化为‘县’后,各位头人,便会被优先任命为县令。”
    “成为县令后,各位便和每一位汉家惯例一样,需要通过政绩升官,需要通过功勋封爵。”
    “说来,也算是共事一年,与各位往来甚笃,便再赠各位金玉良言一句。”
    “——我汉家之功名利禄,但从马上取。”
    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武勋高。”
    “若各位仍想要那彻侯之爵,想要子子孙孙、世世代代享受长安的繁华,那不妨,便将目光落在军中。”
    “各位,都是各自部族中,数一数二的勇士、猛士。”
    “行伍之间,各位大有可为。”
    程不识如是一番话,无意识让在场众人、让各部头人都陷入了沉思。
    但程不识却并没有再说太多——丢下这最后一句话,便借口不胜酒力,离开了宴席场地。
    授人予鱼,不如授人予渔。
    天子荣说的没错。
    与其通过一次性的好处,一次又一次拉拢、收买这些外族头人,还不如一步到位,直接把这些人,绑上汉家的战车。
    一个彻侯之爵,在汉地,足以让一个人,乃至一个家族舍生忘死,去摸索那聊胜于无的可能性。
    在游牧民族眼中,哪怕是贵族,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华夏农耕文明的彻侯爵位,给人带来的巨大诱惑。
    至于这么做,会不会太便宜了这些蛮夷?
    天子荣只想说:年轻人,不妨把目光放长远一点~
    胸怀宽广一点,格局宏大一点~
    几个彻侯爵位而已,有什么舍不得的?
    更何况‘非有功,不得侯’,与之对应的本就是:若有功,则酬以侯。
    既然有功,又为何不能封侯?
    咋?
    蛮夷立下的功劳,就不是功劳了?
    真要说道起来,外族、蛮夷立下的功劳,往往对汉家还具备更大的价值!
    尤其是战略层面的价值,远非一个彻侯爵位可比拟。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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